犹太人杰伊 · 库克
费迪南德·所罗门 (Ferdinand Salomon) 于1910年在纽约开办了一家短期信贷经纪行, 他是从父亲那里学会如何做这门生意的。 19世纪,他的父亲一直在德国西部做着类似的生意。 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费迪南德便随家人移民来到美利坚, 最终在离华尔街不远的地方建立起了自己的一个小商号。
与其他那些在华尔街闯荡的犹太裔美国人不同, 所罗门并不做股票和债券,而是专心从事短期信贷交易。 他的四个儿子之中, 有三个在成年之后加入了他的生意, 他们是阿瑟 (Arthur)、 帕西 (Percy)和赫尔伯特 (Herbert), 父子四人共同经营着这样一个不冷不热的小生意。不到一年的时间, 一次家庭纠纷使得儿子们离开了父亲自立门户。于是,在百老汇大街80号正式诞生了所罗门兄弟公司,当时他们拥有的资本金只有5000美元。他们的业务与费迪南德相同,他们也只在短期信贷市场做生意,充当银行和经纪商之间的中间人,在经纪商需要资金的时候为他们提供短期的资金融通,同时向借出方和借人方收取为数不多的佣金。对华尔街而言,他们的生意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他们仅仅是经纪人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当时的短期信贷经纪人每天都会造访自己的客户以便及时为他们提供服务。 这种古怪而又颇为有效的传统使得经纪人可以见到那些大名鼎鼎的客户, 尤其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衣食父母-那些私人银行家们。 对银行和经纪行的客户进行业务拜访是伦敦城的传统, 那里是不列颠的金融特区。 一个多世纪以来, 这种独特的传统一直是英国货币市场的标志之一。在伦敦,英格兰银行像其他欧洲中央银行一样,制定了一项规则,所有的短期信贷经纪人只能在距离自己以及伦敦股票交易所一英里范围内从事交易, 以便英格兰银行能够对其操作进行监督。费迪南德·所罗门的儿子们继承了他的欧洲传统,在纽约如法炮制,沿袭着这种定期造访的惯例。
所罗门兄弟公司由阿瑟·所罗门掌舵,并由他负责拜访包括摩根、国民花旗银行及第一国民银行在内的大银行。 他那严肃的举止、 整洁干净的仪表以及俊美的大胡子使得他成为造访金融大师们的无二人选。其余两兄弟各自分配了剩下的工作,办公室的事务则交给了本·列维(Ben Levy)。他是费迪南德以前的雇员, 父子 “分家” 之后他离开了老费,投奔了小所罗门们。
但是, 对于这家羽翼未丰的合伙制企业来说, 工作的回报并不高。在开张营业的第一个月里,所罗门兄弟安排了41笔贷款,总金额超过了700万美元,而他们得到的总佣金收入只有2800美元。他们的事业要想日进斗金的话,就不得不扩大交易量,因为他们的佣金结构表明,他们的生存依赖的是大机构的残羹冷炙。
短期信贷经纪这一行的活动空间实在有限,所罗门兄弟很快便意识到他们必须将生意扩展到其他领域。债券业务是下一个比较符合逻辑的选择, 因为与他们 打交道的绝大部分机构都是忠实的债券投资者。债券经纪业务与短期信贷经纪业务大同小异, 公司只管为客户购买债券并且交割传递,在整个交易之中并不充当主体,因此也就不必承担什么风险。
这项业务为公司拓展了另一个层次的活动空间, 不过, 此时的所罗门兄弟们开始瞄准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席位了。但是,当时纽约股票交易所的会员席位非常昂贵,远非他们的财力所能企及。阿瑟下定决心,要为公司寻找一位已经拥有纽约股票交易所席位的新合伙人,并且由他来负责交易所的交易。 他选中了默顿· 哈茨勒 (Morton Hut-zler)。默顿不仅拥有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席位,并且是一位“2美元经纪人" (two-dollar broker, 即独立经纪人一一译注)。像所罗门兄弟一样,哈茨勒在纽约股票交易所场内执行他人的买人和卖出的委托指令, 并且对每笔委托收取2美元的固定佣金。当阿瑟找上门来的时候,哈茨勒高兴地加入了所罗门兄弟的事业,并且签订了一份合伙协议书,将这家年轻的公司更名为所罗门兄弟一哈茨勒 (Salomon Brothers & Hut-zler)。当时还是1910年,公司已经大大超越了自己最初有限的事业基础,大踏步向前迈进。
尽管已经同纽约股票交易所取得了联系,所罗门兄弟公司仍然在短期信贷市场积极拓展业务,为投资者和借款人贴现商业票据,成为了二级货币市场中积极活跃的组成部分。为了显示这种活跃度,他们将公司的名字改成了略显夸张的所罗 门一哈茨勒贴现行 (The DiscountHouse of Salomon &Hutzler)。这一来, 更加强化了他们在短期信贷市场的地位。 于是, 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席位成为了他们短期信贷市场活动的一个附属品, 而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所在。
公司的债券业务继续以飞快的速度蓬勃发展,1913年,公司吸收查尔斯·本黑姆 (Charles Bernheim) 为新的合伙人,由他负责债券方面的业务。除了华尔街内部,外人根本不知道所罗门兄弟公司的存在。只要公司债券承销业务仍然被J.P.摩根和科恩一娄布公司所垄断,所罗门兄弟便不大可能涉足这个业务领域。如果不能加入“兄弟会”,所罗门兄弟在这一行就注定永远只能是一个经纪商。阿瑟·所罗门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窘境,于是, 他选择了绕道而行,就像杰伊·库克在50年前所做的那样。
1913年,联邦储备体系的建立以及战争的爆发改变了证券市场的格局。 现在, 短期信贷市场自营商为了销售财政部发行的债券, 需要在政府登记注册。战争使得财政部发行的 “自由公债” 极受投资者欢迎. 当财政部于1917年发行第一批 “自由公债” 的时候, 所罗门看到了机会,他报名担当了财政部证券自营商。 这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战略举措, 因为他所开辟的新战场上几乎没有其他对手。 传统的、老字号的投资银行正在忙着为外国政府承销债券,而其他人也在忙着公司交易。 华尔街普遍认为“自由公债” 的业务不可能长久, 它将随着战争的结束而消亡。然而,所罗门兄弟公司却在这期间创造出了“自由公债” 的二级市场, 并且从中学到了大量关于债券交易业务的知识和技巧一一远远胜过它在和平年代所学到的知识。 事实上,本· 列维通过成功销售战争债券而在所罗门兄弟公司内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并且于1918年被提升为公司的合伙人。从1913年开始,他便沿着阿瑟的脚步,每日礼节性地造访纽约联邦储备银行。
凭着一家典型的伦敦贴现商号的角色, 所罗门兄弟静悄悄地在纽约名人政要之中布置着自己的“据点”,为将来的成功埋下伏笔,努力谋求在中央银行和市场其他参与者之间扮演中间人的角色。
一旦战争结束, 所罗门的远见卓识 和积极进取的交易策略便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大银行的承销项目也开始让所罗门兄弟参与,即使它们通常只是规模较小的零碎部分。 但是, 阿瑟 · 所罗门对于承销项目从不挑肥拣瘦, 不论规模大小, 他总是来者不拒。 他认识到, 要想加入大承销商的俱乐部就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并且,他那年轻的公司必然要卑躬屈膝地做足相当的功夫才能讨好众位“大哥大”。他认为,只要能够跻身大承销商的行列,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他像J.P. 摩根的任何一位合伙人一样勤勤恳恳地工作, 很少有时间空闲。慢慢地,所罗门兄弟公司开始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他的领导艺术和对未来的展望与规划。他进行了许多创新与改革,对公司而言,这些创新都非常成功,但是,却不符合当时华尔街标准的惯例。它们从来没有成为报纸的头条新闻,因为它们绝大部分只是内部的操作。与零售经纪商的改革,创新不一样,机构商号内部的创新总是作为商业秘密存在,鲜为外人所知。
由于所罗门兄弟公司是一家以批发业务为主的公司, 公司的销售人员和交易员之间常常出现职能重叠的情况。 销售人员销售债券, 而交易员为这些债券定价, 并且从事这些债券的交易, 实际上就是在为它们造市。通常情况下,当一位机构客户希望买进或者卖出的时候,销售人员往往比交易员更清楚应该在哪里去找作为交易对手的另一位投资者。在所罗门兄弟公司里,交易员扮演着销售人员的角色,而销售人员则往往扮演着交易员的角色。 换句话说, 销售人员有权在不征得交易员同意的情况下买入或者卖出一个债券头寸。 这种做法帮助公司在债券市场上确立了牢固的地位, 并且能够为客户提供方便快捷的服务。这种制度安排也有助于加速债券的换手,由于利润率通常很低,较高的换手率是维持合理收人水平所必需的。
虽然传统投资银行只对客户 的债券发行承销项目感兴趣,所罗门兄弟却已经帮助发展起了投资者急需的债券二级市场, 投资者可以在债券发行上市之后通过二级市场进行债券的买卖。所罗门精心策划的一着妙棋很快便获得了回报。
1924年,所罗门兄弟公司承担了第一笔债券互换业务的具体策划与运作。今天的机构投资者对债券互换业务已经很熟悉了,但在当时,仅就交易所涉及的资金规模而言,所罗门兄弟公司便足以令人屏息凝神,赞叹不已。他们从一位机构客户手中买下了价值2.2亿美元的“自由公债”和财政部中期债券,并且将它们拿来交换了一笔新发行的财政部债券。接下来,所罗门兄弟又承担起了将自己购得的财政部债券销售给其他人的责任。
这项成功的操作大大地提高了所罗门兄弟公司在华尔街上的声誉,尤其在它的资本金仍然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这次操作更加显得难能可贵。不仅如此,这次交易也说明所罗门公司的客户关系是相当深厚扎实的。如果没有良好的客户基础和一支能干的销售队伍,所罗门公司就很可能被迫为自己的账户买下这些债券,从而严重威胁公司资本金的安全。
在以后的多年里,互换成为了所罗门的看家绝活,为它赢得了许多对它感恩不尽的客户。 要不是有所罗门兄弟的互换安排,这些客户几乎不可能在交投清淡的二级市场上顺顺当当地将头寸如此巨大的债券销售出去。
对所罗门兄弟公司以及华尔街上的其他公司来说,20世纪20年代的后半期是难得的繁荣岁月。但是,所罗门兄弟从来没有进入证券业务的零售端,也没有以任何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参与到股市的繁荣之中。债券是所罗 门的主要业务,它的绝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债券业务上。然而,像当时许多声名显赫的金融家一样,阿瑟·所罗门早在1927年便开始预见到股票市场的不祥前景。 在与伯纳德· 巴鲁克(BemnardBaruch)和查尔斯·梅里尔一样跻身金融名流行列后,阿瑟·所罗门努力采取行动,以确保他的公司根基的安全,尤其是在1927年银行获准承销股票之后。他明确规定,1927年之后,所罗门兄弟公司不再向客户增加保证金贷款, 因为他担心市场的突然暴跌将会对投资者的持仓造成致命的打击。
市场的状况由下述两种主要因素所决定:一方面是人们对屡创新高的股票价格忧心忡忡; 另一方面则是经纪商对保证金贷款收取更高的利率。在短期信贷市场上借人资金的利率大约是4%,许多借款人自己将借到的资金转手以12%的高额利率拆放给经纪人,摇身一变就成了资金贷出方。由于许多投机者在购买股票的时候只支付 10%的价款作为保证金,因此,对于余下的90%的价款而言,这个10%的利率所代表的利息收入着实太诱人了,令人无法不动心。当股灾到来时,股票价格暴跌,许多资金贷出人和投机客一起被清扫出局。
阿瑟·所罗门早在股灾发生之前就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且及时将全部资金撤离了市场。这个英明的决策挽救了所罗门兄弟股市,并且为它赢得了在交易柜台上积极进取、 在管理运作方面保守务实的良好声誉。
当阿瑟·所罗门年仅48岁便英年早逝的时候,所罗门兄弟股市的发展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那一年是1928年,阿瑟不幸死于胆囊外科手术后的并发症。剩下的7位合伙人,包括哈茨勒、帕西和赫尔伯特·所罗门在内,突然发现自己在没有公司最知名也最引人注目的成员之后简直是六神无主,一下子迷失了方向。1929年,哈茨勒将自己在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席位卖给了所罗门兄弟公司,然后退休了。不过,他的名字仍然保留在公司的名称里, 直到1970年。
虽然所罗门兄弟公司在它存在的第一个20年里四面出击, 进行了方方面面的尝试, 但是, 在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 所罗 门兄弟公司仍然只是华尔街上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那个10年是平淡的10年,没有任何事件足以令人扬名立万。1933 年通过的 《证券法》 无疑是雪上加霜, 令生意本已十分清淡的证券公司处境更加惨淡。 许多传统的承销商拒绝要求客户按照新 《证券法》 的要求披露他们的财务报表,他们公然藐视新法律, 让他们的客户通过私募筹集资金, 而不是公开发行债券筹资。 所罗 门兄弟公司在新 《证券法》 和 《银行法》 以及罗斯福新政面前是严格遵守传统承销商的方针政策, 还是走一条自己的路呢?
尽管资本市场的罢工仍在继续,但所罗门兄弟还是在赫尔伯特的领导下赢得了自己的第一个主承销项目。那是一家食品加工企业,名叫快捷公司(Swift&Co.),这个项目使所罗门兄弟公司置身于华尔街矛盾的中心。许多公司拒绝服从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新规定,但是,所罗门兄弟公司仍然计划将快捷公司价值4300万美元的发行项目确定为公募发行。
所罗门兄弟公司严格按照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要求安排了快捷公司的债券公募发行项目,这次新的债券发行于1935年3月公开销售,成为自从股灾发生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债券发行项目。显然,所罗门兄弟公司的资本实力还不足以支持规模如此庞大的发行项目,尤其是如果其他华尔街公司由于它违背罢工的精神而与它断绝往来的话,所罗门公司的处境将更加困难。 但是, 和往常一样, 所罗门兄弟公司仍然想方设法避开了这类难题, 在 “最大努力” (best-efforts) 的基础上安排了这次债券发行项目。 所罗门只对那些销售出去的债券收取承销费,如果需求不足的话, 公司将不再发行更多的债券。 所罗门兄弟公司对于未销售出去的债券不承担任何责任,因此, 它的资本金没有承担任何风险。事实证明,这次的债券发行项目是一个伟大的成功。作为一位投资银行家,所罗门兄弟公司开始建立起自己的声望。
快捷公司的发行项目打破了罢工的坚冰, 其他的公司借款人开始提交新的发行项目。资本罢工就这样突然结束了, 而所罗门兄弟被视为打破这次罢工的罪魁祸首。由于所罗门的所作所为,这家合伙制公司在华尔街上没有赢得几个朋友, 但是, 考虑到整个市场由于大萧条造成的普遍冷淡的状况,这种情形倒也没有什么报复的成分在内。在华尔街与新的证券交易委员之间没有结果的短暂冷战期间, 所罗门公司在一个适当的时刻表现出了机会主义者的特点。 如果所罗门兄弟公司希望在未来岁月中继续发展并且成为华尔街上的一股重要力量的话,公司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精神将在以后的岁月中为公司带来好运。
20世纪40年代,阿瑟·所罗门早前做出的成为一位政府债券自营商的决定成功了。 财政部长亨利· 摩根索 (Henry Morgenthau) 组织了规模巨大的促销队伍,以推销战争债券。这次全国范围的计划针对的不只是普通投资者,更包括银行,政府鼓励银行购买战争债券。如果银行购买战争债券的话,联邦储备银行将在相当程度上放松对它们的准备金要求。 结果,财政部债券成了银行最重要的资产, 其规模甚至超过了贷款。政府也鼓励投资者尽可能多地购买战争债券,营销队伍甚至将目标瞄准了学童的口袋。
这次促销活动相当成功, 筹集了数十亿美元的战争经费。在这次战争债券融资活动中, 投资银行所扮演的角色远远比不上1915-1918年间那次战争筹款。 但是, 所有这些既有的财政部债券都需要做市商。于是, 所罗门兄弟公司又很快地扮演起这个角色来,它负责维持那些最著名的债券的市场价格,随时准备从它的机构客户手中买人或者卖出这些债券。虽然所罗门兄弟公司在20世纪30年代得了一个罢工破坏者的恶名, 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走来的所罗门却赢得了华尔街最机敏, 最能把握机会的债券交易商的威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