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弗里德曼这个名字时,有人告诉我,弗里德曼此人“身材矮小,好为诡辩” ,他获得诺贝尔奖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甚至颁奖大会上都有人抗议。 以后读他的文章,他对自己观点的坚持,使人感到他个性中顽强的一面。但读过他们夫妇二人的回忆录《两个幸运的人:弗里德曼回忆录》后,这种看法全变了。 弗里德曼其实是一个平和、善良的长者。
弗里德曼把回忆录命名为“两个幸运的人”,这表明他对一生是满意的。 他不把自己的成就归结为个人奋斗,而归结为幸运,仅仅一个题目就透出了谦虚、平和的人格。 弗里德曼是战后成长起来的经济学家。 当时的主流是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在一片国家干预的喧闹中,独有他高举自由放任的大旗,当时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
尤其是他在1976年获诺贝尔奖之后,反对之声甚高。缪尔达尔这样的诺贝尔奖得主,也对他歪曲和攻击。 许多不明真相的人把当时智利皮诺切特的军人政变及以后的屠杀(其实皮诺切特使智利走上市场经济之路是功大于过的)归罪于他。 在诺贝尔奖颁奖会上都有人打出反对他的横幅。 但他在老年回忆这一段历史时,没有对往事的愤怨,没有对当事者的指责,只是如实地写下了事实。 弗里德曼平静地回顾着这一切,没有对世人的愤怒,没有对自己的吹嘘。
一个人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修养。一个心胸狭窄,从“愤青”长成“愤老”的人,终究是成不了大事的。弗里德曼的成就与长寿和他的这种心态相关。 读名人的传记、回忆录,首先要学的是他们的人生态度。
但为人的谦和、宽容并不等于没有原则。 胡适先生是一个极为宽容的人,他的名言是“宽容重于自由”。 但他在坚持自由主义传统这一原则上是寸步不让的,弗里德曼也是这样。
在20世纪中,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当数凯恩斯和弗里德曼。 凯恩斯在市场经济遇到严重问题时,提出了国家干预的主张,这对战后经济评论和政策产生了极大影响。 但国家干预的加强也引起许多问题,面对国家干预这股强大的潮流,弗里德曼举起自由放任的大旗。
他的思想被称为“对凯恩斯革命的反革命”。 这些思想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对现实经济政策产生了巨大影响。 现在看来,接受弗里德曼的思想已是极自然的了,但在当时提出并接受这种思想要有多大的勇气啊!弗里德曼有自己的信念,并且坚持不懈地宣传这种信念,一个瘦小的老头身上,蕴藏了多大的毅力啊!
在学问这个层次上,弗里德曼也是极令经济学人敬佩的。1992年,他在旧金山斯坦福大学过80岁寿辰时,来自全世界的学人向他表示敬意。 这种发自内心的崇敬来自他对自由主义信念的坚持,也来自他学术上的巨大贡献。 他对实证方法、消费函数、货币理论与政策、浮动汇率、美国货币史等问题的研究,在经济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的许多著作已成为千百万人阅读的经典。
研究20世纪的经济学发展与演变,研究20世纪人类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就不能不了解弗里德曼。 已出版的弗里德曼的传记也有几种,但最可信、最有价值的,还是弗里德曼本人写的这本回忆录。 这本回忆录记载了他们夫妇俩的经历、事业和家庭。只有了解这些,你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弗里德曼的观点和理论。
个人的思想和他的经历相关。这本书记录的他们学习、教学、参与政府工作和在世界各地游历的经历也是他们思想形成的基础。你读弗里德曼的著作,看到的是思想结晶,是最后的成果;但读回忆录,你看到的是这些思想形成的过程。 了解了这个过程,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他的理论。
作为20世纪的经济学大师,弗里德曼交游广泛。 他长期在芝加哥大学工作,这里本来就是经济学精英聚集之地。 他与经济学界、政界的许多知名人士都有交往。 他记录下了这些人的思想与活动,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宝贵的学术口述史资料。 在他的笔下,许多人物栩栩如生。
例如,他写了著名经济学家保罗·道格拉斯上课时把橙子发给学生来证明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记载了道格拉斯连任18年美国参议员竞选失败后的心情。 这对我们了解这位学者的特点提供了最珍贵的资料。 我在写舒尔茨传记时,知道当时舒尔茨为维护学术自由离开了衣阿华大学,但具体细节不清楚。
弗里德曼与舒尔茨是芝加哥大学中的同事,他对这一事件的记叙和引用的资料,解决了我的难题。 研究战后的经济学和经济学家不可不读这本回忆录。 伟大人物的回忆录是一个时代真实的记录,不同的回忆录角度不同,都值得我们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