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永远是战争的发动机。一场战争胜利不仅要靠天时、地利、人和,还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做基础。越来越多的战争实例证明,能将经济实力转化为军事实力的一方,往往能赢得战争的主动。
1861年,当来自伊利诺伊州的亚伯拉罕•林肯当选新一届美国总统时,美国南北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迅速激化,并导致美国内战爆发。有分析人士指出,美国内战是人类社会进入工业时代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的野蛮行为,给战争双方带来前所未有的财政困难,其中较严重的是由联邦政府领导的北方军队。
早在1857年,美国经历了一段大萧条时期,衰落的经济使得北方政权连续四年出现赤字。此后,联邦政府就在不断地通过发行国债来弥补亏损的财政,到内战爆发之时,联邦政府的债务已经达到恐怖的6480万美元。外有强大敌人,内有困难不堪的经济,使得林肯总统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不堪。
为了尽快筹集战争经费,联邦政府采取了三种措施。首先,提高税收范围和额度。据统计,大约21%的战争经费是靠税收筹集的,税收发挥相当重要的作用。其次,政府开动机器印制大量钞票,并发行了不能自由兑换黄金的新货币——绿钞,这部分占总经费的13%。但不利的是,该措施造成美国战时严重的通货膨胀。第三,联邦政府在战争期间不断发行债券,到1865年,政府债券已增至27.55亿美元,相比战争初期,增长了约42倍,该措施成为北方政权最重要的融资手段。
正在林肯焦头烂额之际,纽约有位年轻的银行家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就是杰伊•库克(Jay Cooke)。正是战争给了库克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借助承销联邦政府的战争债券,库克逐渐成为美国新一代的金融翘楚。
1821年8月10日,库克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的圣都斯基。库克祖上生活在英国,到了1638年,家族大部分成员移居到美国。库克的父亲伊路瑟罗斯•库克(Eleutheros Cooke)是位律师兼国会议员。伊路瑟罗斯曾经竞选过俄亥俄州立法院的官职,他认为正是由于自己那个过于冗长的名字,使得选民们都不知道如何在选票上正确拼写他的名字而造成竞选失败。为了不让同样的“悲剧”在孩子身上重演,伊路瑟罗斯就采用最高法院首席法官约翰•杰伊(John Jay)的名字为儿子取名,希望小库克能靠着短小精悍的名字在日后飞黄腾达。事实上,库克家族有过长期的服役史,这是他们家族的荣誉,同时正因为这种家族背景,让库克在日后的金融道路上顺风顺水。
1839年,才华横溢的库克应友之邀,加入由伊诺奇•克拉克(Enoch Clark)和爱德华•道奇(Edward Dodge)共同创立的证券经纪公司。当时,美国经济刚刚经历过“1837年大恐慌”,糟糕形势致使众多金融公司纷纷倒闭。克拉克—道奇公司也没能幸免,它在经济危机中饱受挫折。经济危机过后,投资者和生意人特别钟情于以硬通货(金或银)作为保证的银行券。为了赢得公众信任,克拉克—道奇公司向民众承诺,如有必要,他们发行的银行券将以等额的黄金作为保证。措施一出,立即受到投资者的追捧,该银行也很快在华尔街上崭露头角。库克在加入公司不久后就成为两位老板的得力助手。有人将库克称为“辩假专业”,因为库克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辨别出一张银行券的真伪。当然,库克的能力还远非如此。
19世纪上半叶末期,在北美大陆爆发了一场掠夺式战争,即美国侵略墨西哥的战争。这是美国大陆扩张史和西进运动史上一次具有关键意义的战争,它既推动美国经济大国的形成和发展,又加剧了北部工业资本和南部奴隶制的矛盾,称为美国内战的前驱。为了筹集战争费用,美国联邦政府准备发行一批新债券。经过努力,这块大肥肉落入克拉克—道奇公司的手里。在承接这笔债券的发行任务中,杰伊•库克获得了关于债券发行方面的宝贵经验。
19世纪50年代,美国正处于铁路扩张的最后时期。在老板伊诺奇•克拉克去世之后,库克就离开了奋斗近20年的克拉克—道奇公司。在退出后的一段时间内,他在原来的商号里还保留着一张办公桌,一边忙着为铁路融资,一边照料着自己的私人事务。当时美国混乱的政治局面使得铁路建设陷入停滞,而库克此前的事业深受其影响,绝大多数铁路融资项目被无限期地搁置起来。
战争爆发伊始,宾夕法尼亚州急需资金来防御来自南部叛乱者的袭击。这时候,杰伊•库克敏锐地抓住内战带来的机遇,他下定决心要成立自己的商号,并且重新投身于他熟悉的事业——为政府组织发行债券筹集资金。1861年初,杰伊•库克和威廉•穆尔黑德(William Moorhead)创立了杰伊•库克公司,他们将公司地址设在费城南三大街114号。自此,库克在美国债券市场上开始大展身手。
当时,宾夕法尼亚州政府受黄金短缺及美国第二银行倒闭等因素的影响,其信用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为了筹集战争经费,宾州政府打算以6%的年利率发行价值为300万美元左右政府债券,但这项任务对于一个负债超过4000万美元的州政府来说确实难度极大。正因为如此,宾夕法尼亚州政府将一部分债券的发行任务交给了此前有着极好信誉的杰伊•库克公司。这些债券高收益率以及收益免税的优点吸引了银行家的强烈关注,他们纷纷购买库克手中的债券。随着这批战争债券销售取得极大的成功,杰伊•库克也尝到了靠着战争发财的甜头,这为他下一阶段在华盛顿的融资活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后来,库克自豪地说道:“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切就像是拿破仑征服了整个欧洲,这让我感到无比的骄傲。”
1861年7月,联邦政府军与南方政府军在弗吉尼亚州南面的马纳萨斯遭遇,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当时,联邦军队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战斗力明显不足,而南方政府军队在顽强意志的鼓舞下,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后来一位北方军队的士兵回忆道:“他们就像是一群来自地狱的魔鬼,那种惨烈的场景你永远想象不到,真是太可怕了。”北方军队被南方军队的猛烈进攻打得节节败退。原本北方人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向南部奴隶主们摆出强大的军事威慑,就能轻松地挫败他们脱离联邦的阴谋。但是南方军队表现出来拼命劲头儿,让联邦政府里那些抱有乐观态度的人士都吓破了胆。一位联邦政权的议员这样说道:“即使我们不在前线,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南方军队怒吼的枪炮声,大多数人都感到很恐惧。事实上,敌人没有那么可怕,但士兵还是在逃跑,就算我们拿着手枪逼着他们前进也没用,因为恐惧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心。”随后战争出现了转机,南方军队的攻势被压制下去,联邦政府军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当战争进入了关键时期时,联邦政府方面又出现了新问题,他们的战争经费不足了。北方军队里有人大发牢骚说:“联邦政府穷得连军饷都发不起了。”不仅如此,在战争打响之后,同南方奴隶主们有着良好关系的英国资本家纷纷从北方撤走了他们的资金,这更加剧了北方政权的财政困难,而来自俄亥俄州的财政部长萨蒙•蔡斯(Salmon Chase)正在为此事所困扰。虽然蔡斯对经济学知之甚少,他被任命财政部长只是林肯总统削弱国务卿威廉•苏厄德(William Seward)权力的一种手段,但这位财长还是为政府的财政问题做出了一些贡献。
首先,蔡斯说服国会开征联邦所得税来增加税收。联邦所得税曾因政治、经济、法律等方面的问题,一直未获国会通过,但战争时期却是例外。相比派到前线作战,人们更愿意在家中从事劳动,所以征收所得税更容易让人接受。此外,政府还通过发行不与黄金挂钩的纸币来弥补财政赤字,但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来自俄亥俄州的国会议员乔治•彭德尔顿(George Pendleton)曾说道:“纸币具有流动性强、成本低、有限兑换的特点,使得纸币价值很不稳定。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让纸币像金银那样的硬通货一样保持币值稳定。没有这种机制的后果是,物价会上升,收入会缩水,穷人的储蓄会蒸发,国家的物资储备也会减少,债券、抵押品、票据等都会变得一文不值。”此外,蔡斯还有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杰伊•库克。
事实上,库克与蔡斯是旧相识了。当库克得知蔡斯到华盛顿出任财政部长一职时,便从费城来到华盛顿,希望靠着蔡斯这棵大树获得更多的机会。库克知道政府正为战争经费而发愁,便主动找到蔡斯,自愿承销政府发行的战争债券。靠着财长的帮助以及此前债券方面的良好声誉,库克稳稳地拿到了债券在纽约和波士顿两地的承销权。然而,库克的承销业务进行得并不顺利,虽然在波士顿赢得了较好的业绩,但他在纽约却频频受挫。
整个战争期间,纽约民众对联邦政府的偿债能力都不看好,况且这些债券的回报率不高,使得他们对政府债券的态度非常冷淡,尤其是那些唯利是图的银行家,根本不打算拿出一分钱来投资政府债券。在这种情况下,库克就将纽约民众的行为同爱国主义联系在一起,他在报纸上不断指责纽约人没有爱国心,说他们是“一群狭隘、见钱眼开、目光短浅的懦夫。”后来,杰伊•库克甚至发动财长蔡斯来给他们施加压力。蔡斯威胁道:“先生们,如果在纽约的债券销售不顺利的话,我就不得不在这里大量发行纸币了,直到战争结束。”迫于无奈的纽约银行家们终于做出了让步,他们尝试性地购买了库克手中的一部分债券,而购买这些债券的费用相比他们拥有的财富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其实,库克一直在通过发行债券向蔡斯展示自己超凡的能力,但这种低回报的做法并不是杰伊•库克真心想要的,他的心还放在如何壮大杰伊•库克公司上面。
随着战争深入,联邦政府对资金的需求变得越来越急迫,此时政府想以6%的年利率销售一批国债,这些国债的期限是20年,但持有满5年便有权向政府要求用黄金赎回,史称“5-20国债”。但由于大多数利欲熏心的银行家们并不打算购买政府的国债,逼得财政部不得不另想办法。而精明的杰伊•库克此时想到了一个赚钱的高招,他立刻找到蔡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并向财政部申请做这些国债的承销商。库克提出的销售佣金方面的要求是:前期债券发行按照0.5%的比例来收取佣金,后期则这一比例为0.375%。虽然这笔佣金的数目不少,但急需资金的财政部也只能闭着眼睛答应了库克的要求。
在“5-20国债”发行过程中,杰伊•库克开创了债券销售方面的一项创举,那就是将国债直接销售给大众。此前债券承销商往往将债券出售给银行、经纪公司等机构,再由这些金融机构向私人转售或者作为储备持有。然而库克打破了这种笨拙的销售方式,他将债券销售范围扩大到普通的美国公众。库克通过报纸和传单的形式加大债券的宣传力度,并说服财政部将这批债券面值缩小到普通民众能够接受的水平。为了方便不同阶层的投资者购买债券,库克将债券分为50美元、100美元、500美元以及1000美元等几种不等的面额,以此来达到控制债券发行成本的目的。此外,库克还将债券与爱国主义联系在一起,他告诉美国普通的工薪阶层,购买这些债券不仅能够获得丰厚的利润,还是一种爱国主义的体现。
后来,杰伊•库克组织了一场规模浩大的销售活动。在城市里,他的客户是银行和大资本家;在广大乡镇和农村,他依靠的是那些有智慧、有能力的销售人员,这部分人就像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一样沿街叫卖债券。由此,杰伊•库克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一张强大的销售网络。“向大众进军!”一时间,在美国的街头巷尾都能看到库克的豪言壮语,他用爱国热情激发起人们购买国债的欲望。此时,国家的命运、人民的安危与国债的销售情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爱国心的驱使下,人们纷纷慷慨解囊。据统计,在此之前美国持有证券的人数不超过总人口的1%,大多数人还是习惯于将多余的现金藏在家中。经过库克的大力宣传后,北方地区购买国债的人数增至5%,这一数字远远超过了库克此前的估计。后来,美国一家报纸做了一篇名为《5-20国债历史性的一天》的专题报道:
当人们亲眼目睹美国各处国债代理机构的日常运作时,每一个热爱祖国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欢欣鼓舞。人们在那里将自己的储蓄和资金投资于“5-20国债”,通过这种方式来支持我们的政府,减轻政府的压力。当然,大家这么踊跃地购买国债也乐坏了那些承销商……承销商们忙得不亦乐乎,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通过邮件、电报以及口头的购单……卡姆登的一位老太太写了一封信,买了300美元的国债,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一个人一口气买了1.25万美元的国债,一个宾夕法尼亚州波茨维尔市的市民买了1000美元的国债,而一个匹兹堡的市民买了7.5万美元的国债。诺里斯敦的一个人通过电报购买了250美元的国债,紧接着又有人通过快件购买了25万美元的国债。一个幼儿园的保姆买了50美元的国债,在她之后排队的是一位绅士。尽管没有很多钱,他还是买了2.5万美元的国债。
这时候,民众购买国债的热情可谓是空前高涨起来,以至于美国财政部不得不加派人手和机器来印制更多的债券。每天,库克都会向社会公布当天国债的销售情况,他采用这种方式是向国民传达一个信息,即大家都在积极地购买“5-20国债”。到了1863的春天,国债券的销售达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曾有一天就创下了销售500万美元的记录。
有人说,杰伊•库克在某种程度上左右了美国内战双方的胜负。一位南方军队的将领曾这样评价道:“我们是被他们的国债打败的。”在战争期间,每天都有新筹集的资金从后方抵达战争前线,没有这些战争经费的支持,北方将士不可能在战场上安心打仗、勇敢杀敌。此时库克已经获得了较高的政治地位,据悉,沾沾自喜的库克曾经建议林肯总统撤掉联邦政府军总司令乔治•麦克莱伦,原因是他指挥不当,错失战机,并间接影响到国债的发行。一个银行家当起了战争的决策者,这在美国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后来,萨蒙•蔡斯离开了财政部,休•麦卡洛克(Hugh McCulloch)出任新一届财政部长。不久以后,麦卡洛克找到库克,希望库克能继续承销政府新发行的国债,由于这部分国债利率达7.30%,人们都将其称为“7-30国债”。成为“7-30国债”独家代理人的库克随即投入到债券的发行工作中。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批债券发行得更加顺利。在此次承销过程中,库克特别强调了债券的收益性,于是在短短6个月的时间内,库克就为财政部销售了价值超过8.3亿美元的国债。
1865年4月9日,南部联军将军罗伯特•李在阿波马托克斯向联邦军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投降。6月5日,美国境内战事宣告结束。虽然“7-30国债”销售还没到一半的时候,美国内战就结束了,但库克还是想方设法将国债承销带到了战后,并且将国债的发行范围扩展到南方。
此时,杰伊•库克已成为了世界最出名的银行家,在美国到处可以听到对他的赞美之声,“没有库克的贡献,联邦政府很难实现统一”。事实上,库克通过承销国债也获得了丰厚的收入,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富有的银行家之一。据统计,在战争前后,库克总共为政府承销了超过10亿美元的国债,而这些国债的佣金是相当可观的。所以此后又有人大骂杰伊•库克,说他是“满嘴爱国主义,却在国家危难之际还不忘发战争财的阴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