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养鱼的人养的多是热带神仙鱼,不是金鱼,但香港人却很少不和金鱼缸结缘的。
这里的“金鱼缸”没有金鱼,有的只是人,靠股票为生的人。股票市场的交易所在,是一个四面都可以看得进去的玻璃大厅,一些穿了有号码制服的人跑来跑去,活跃其中,在壁上写出随时涨落的行情。这个玻璃大厅看起来就像一个十分巨大的金鱼缸,“金鱼缸”也就成了股票市场的代名词。
股票,本来是企业搜集资金的一种手段。买股票,就是对某一企业进行投资。但由于股票可以随时抛出买进,买进抛出,它也就成了一种商品,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市场。股票又不像一般的商品,在一般情况下价格比较稳定,它是波动起伏得很厉害的,像潮水,几乎每天有涨落,有时像狂潮,涨落得很大很凶猛。正是这样,它就由投资的手段变成了投机的手段,机会好就可以赚大钱。人们从茅盾的名著《子夜》中,可以看到当年上海股票市场的浪潮汹涌,每天都在吞噬着一些人的性命。有时淹没在这狂潮中的还有名流大亨。
香港的股票市场是远远大于当年上海的。它几乎笼罩了半个港九。在这个近六百万人口的城市中,恐怕差不多有近三百万人被卷进了这巨大的“金鱼缸”中。
从来还没有在别的地方(当年的上海,今天的纽约、伦敦),有过这么广泛于各阶层的股票狂热者。专做股票生意,或专做工商各业的人就不说了。只看看那些在人家家庭中打“住家工”的女佣吧,她们不少人每天上午带着菜篮,到“街市”(菜市场)去替主人买菜,同时还要买菜肴以外的东西——替自己买股票,或把它卖掉,换买另一家的。她们知道,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可以赚大钱,当然也知道可以赔本。她们可能目不识丁,但却识得股市行情。买菜回家之后,在厨房中做菜做饭时,一方面注意油盐酱醋,一方面就还要注意收听收音机中播出的股市行情。
有些就干脆和女主人合伙,由认得字,懂得行情的女主人帮她代买代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主仆两人同上菜市场,也同进或神游于“金鱼缸”,也就不是什么使人惊奇的事了。
由女佣也是“投资者”,也是拥有股票的“资本家”这一点,就可以想见其余,就不难明白,股票浪潮所波及的范围是如何的广泛深入。
一切传播工具都在为股票服务。报纸上和“马经”并举的,有“股经”,一大版不足,甚至于两大版。有些人买报纸,只读“马经”,有些人就只读“股经”,两者兼而读之的也多,其余的版面就有些不屑一顾了,正是“取其一点,不计其余”。不过,迷于股的人,要比较迷于马的关心时事。在股票市场上搞风搞雨的,往往要借助于天下大事来进行抛出买进的投机,不少时候,还要制造谣言,蛊惑人心,掀起投机的浪潮,这就使股迷们也跟着要在变化莫测真真假假的消息之前,去窥测方向,决定进出。有些人因此谈起时事来头头是道,似乎是个在做分析工作的专家。
广播和电视当然少不了股市行情,它们比报纸传播得更迅速。能起作用的新闻也是这样,北京午前一句话,午间传到香港,股票市场立刻大乱,“倒泻箩蟹”(像箩筐里倒出来的螃蟹满地乱窜),股票指数一下子下跌了几十点,这样的事情人们是记忆犹新的。
被记忆得最为难忘的是一九七四年那一次的狂潮。外来的“过江龙”突然闯进了香港的股票市场,一下子使“恒生指数”(类似纽约股票市场道琼斯指数的香港股市温度计)上升了几十点,三两天之内连续猛升,破了一道大关又一道大关,直达一千七八百点,但一夜之间,却又使它大跌特跌,几天之内就打回原形还不止,而几十亿港元就这样被这些“过江龙”吸走了。大吃其亏的是香港大大小小的“投资者”,这里面也就包括了那许多家庭的女佣,以及引车卖浆之徒,一个个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一下子不见了,都被“过江龙”卷走了。跳楼自杀的不乏其人,只不过没有名流大亨,这才没有成为另一些轰动的社会新闻。小人物的命运是不在话下的。这些大鱼吃小鱼的故事,本来很寻常,不过由于吃的数量太大,吞噬之势太凶太猛,使香港的股票市场震荡翻腾,创巨痛深,使大大小小“投资者”至今还心有余悸。
余悸尽管犹存,但这并没有改变人们迷恋于“股”之情。每一个“股”的爱好者,在舔干了自己的伤口之后,又一个个整顿精神,重新向“金鱼缸”奔去,依然是那种视死如归的样子。
“几大都要搏吓!”(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拼一下)这就是环绕着“金鱼缸”的勇士们的精神了。
投资?投机?投注(下赌注)?谁分得清?谁又有心去把它分清呢?